我的爺爺

 

　　在我看來，我的爺爺真的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從小我就特別討厭爺爺。

 

　　爺爺喜歡喝酒，每天吃飯都要喝一兩杯，偶爾也會喝得爛醉如泥，但他那關公似潮紅臉，讓我覺得他無時無刻不是醉醺醺的樣子。不過我并不是因為這個討厭他，而是因為每次吃完飯之后，他都會強迫我和弟弟坐下來，聽他講人生的大道理，要是我們拒絕或者打斷他，他就會大發雷霆。每一次都是重復一樣的話，那時我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聽不太懂那些大道理，只覺得無聊至極。但是以爺爺的暴脾氣，我知道我要是跟他抬杠一定會被打的，所以我敢怒不敢言，百無聊賴地聽著他重復那些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的內容，看著爺爺背后的墻面，我甚至開始分析墻面出現的那些裂痕的走向。對于那時的我來說，吃完飯之后的那段時間，每秒鐘都是煎熬！我至今還忘不了爺爺給我和弟弟強行灌輸的大道理，開口的第一句永遠是“人生道路，曲折漫長……”這句話簡直就是我童年的陰影。

 

　　爺爺對我和弟弟十分嚴厲苛刻。八點之前必須睡覺；看電視不能超過一個小時；吃飯不能挑食、不能說話、不能干別的事情；碗里不允許殘留一粒米飯……這些看起來似乎沒什么，但是對于小孩子來說簡直就是噩夢。爺爺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和弟弟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仿佛稍有不慎就會點燃爺爺的導火線，然后“砰”地被炸得粉身碎骨。在爺爺面前，我們笑也是捂著嘴克己地笑。敢與野狗只身搏斗的我，卻不敢直視爺爺的眼睛。

 

　　有一次我牽著我的好朋友曉來我家玩，很不巧，進門時遇上了想出門散步的爺爺。爺爺的臉依舊是潮紅的，面無表情。我怯懦地喊了一聲爺爺，爺爺看了看曉，我感覺到曉的手在發抖，她也怯怯地喊了一聲“爺爺好”。爺爺只點點頭便走了。我感受到曉的手心沁出一層薄薄的汗。

 

　　“你爺爺看起來好可怕啊！還是我爺爺好！”

 

　　可能是由于年幼的好勝心理吧，聽了曉的話我想都沒想就要反駁，為自己的爺爺辯護，卻發現，似乎真的是這樣……

 

　　“對了，我爺爺今天還給我買了波板糖呢！你看！”曉從口袋里拿出兩個波板糖，給了我一個，“我爺爺說好朋友要分享，讓我給你也帶一個！”

 

　　我頓時十分感動，舌尖享受著波板糖帶來的甜蜜，深深羨慕起曉來。要是我也有一個善解人意、會給我買波板糖的爺爺就好！我的爺爺從沒給我買過糖……想起爺爺板著那張潮紅臉的樣子，嘴里的波板糖突然變得苦苦的、澀澀的了。

 

　　在我十一歲那年，媽媽突然問我想不想去上海讀書，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想。于是，我終于擺脫了爺爺噩夢般的法西斯式統治。我覺得幸福極了。

 

　　小時候，我和弟弟總是不懂事地干一些傻事，惹爺爺生氣。直到慢慢長大，我才慢慢地理解爺爺，覺得爺爺并沒有那么糟糕、那么壞。

 

　　再次見到爺爺已經是四年后，爺爺的臉依舊是那樣潮紅，這張臉與記憶深處的那張模糊的臉重合，沒變，沒變……可是談吐間，他似乎又變了許多，講話的時候似乎溫和了不少，也許是因為老了罷。爺爺已經快八十了，仍然視酒如命，從他那張看上去永遠醉醺醺的臉上，我仿佛看到了爺爺一生的坎坷和憂愁。

 

　　爺爺，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