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樹須
父親在前面騎得飛快，在我眼中比喻成閃電也不為過。
幾乎快看不見父親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的身影。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種滿榕樹的街道上穿行著。
盤虬臥龍般的枝干被垂在空中的樹須遮掩。
剛騎上自行車這種奢侈品的歡喜已被磨去，果真好事多磨。
還是不夠高啊，暗嘆一聲。不十分明顯，但我還是感到發自內心的聲音。之后，有些吃力地打壓著踏板。
已經過了不少路口，除了少數，幾個險險的過了，其余每個都是推著自行車過的。聽著耳邊刺耳的鈴聲和快速劃過的自行車。感到一種不甘和淡淡的悲涼。
果然還是孩子。
雖然內心還是哭喪的表情，臉上卻要面無表情，擺出一面漠然的神態，我自己，都不會知道自己何時擁有了這一張面具。人皮面具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好像帶上面具，在夜晚，就不會有人看出你的軟弱和悲哀。好像戴上面具，在白天，就不會有人看見你的狐假虎威和卑微。
鎮定一點。我記得，有人說，當你生氣的時候還能發現美的所在，你就不會生氣了。
我抬頭，看著垂著的榕樹須被風撫著，正如老先生理著自己的胡須。褐色的胡須。我像孩子般的看著那樹須。
我不敢，不敢伸手去碰、去摸，客觀上是我騎車技術不夠，怕疼。實際上，是因為我，不是個孩子！我狠下心來，轉頭去看上了年紀的白藍小瓷片鑲著的墻。我仿佛看見了海和浪花還有雨滴到葉片的顫抖。
如果能重來，我要當彼得·潘，即使有人給我開窗，我也堅決不理睬。
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比起自行車，好像這個才是真正的奢望。像一個侏儒扮大象一樣可笑，父親一定這么認為。
榕樹的軀干終于露出了些，一個樹瘤，一個奇怪的樹瘤。樹皮好像曾經自己迸開一條細線，然后慢慢拱出一個圓球，中間有一個小洞，凹陷下去，黑漆漆的，恰好。
恰好成了一只眼睛。褐色的皮膚，褐色的眼睛。像，上帝的眼睛，看著我。靜靜的。
如果能停下來，多好。
可是我要趕路，沒時間駐足，只是因為夕陽不會等我。父親的身影終于放大了些，可是我卻離別了上帝的眼簾。
我一點都不累，不渴。父親離我更近了些。何時，才能停止這種殘酷的生存游戲——追逐。
我繞過一座座天橋，穿過一個個隧道。幾乎到了“決眥入歸鳥”的時候了。我什么時候才會停下來？這是星星運動的方式吧！星星什么時候停下？可能是它們爆炸的時候吧。
我渾身打了個寒顫。比呆在冰窟里還難受。
我感到寒冷，騎得飛快，現在我知道這種游戲的意義了。
父親的自行車停在家門口，伴著門口的那棵榕樹。
我差一點撞到墻上。
然后父親微笑著看著我，驚天駭俗的夸獎了我。“不錯。”之后父親進屋了。我從車上下來，拍拍胸口。
隨后，我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門口的老榕樹，也回到屋里。
可在那很久以后，我都覺得上帝在我家門前佇立，理著他褐色的胡須，眨著他褐色的眼睛。如那天我回家時看到的那下垂的榕樹須一般，令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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