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子房

 

　　高二的暑假，因為不爭氣的身體，我沒有去輔導班上課，獨自一人在家里復習。

 

　　午后，燥熱的空氣令人心煩意亂，身體的虛弱更讓自己想自暴自棄。我胡亂地翻著一疊厚厚的試卷，任風扇將紙吹得遍地都是。父親看不多女兒這副不成器的樣子，大發雷霆："不愿上（學），以后就不用上了！有本事你自食其力去！""不上就不上！"我一賭氣跑了出去，在街上找兼職，連連遭拒，而我因為氣喘吁吁的身體更加沒有自信。一個人茫然地在街上走了許久，哭泣的我看到整個世界的灰暗，那么虛弱的我，今后又該怎么辦呢？我的"夢"，我的"面包"，一時都失去了希望。最后，小姑找到了我，把我帶回了家，對于這段短暫的暴走，家人并沒有說什么，可是自己的心卻一直緊緊糾著，愧疚嚙噬著我。小姑只是和藹地說："要不姑姑教你開鎖？你現在還小，學得快！"面對這份莫大的肯定，我動心了。

 

　　開鎖是家族式的職業，從爺爺開始，小姑是第二代鎖匠。"上學不是唯一的出路，"我安慰自己，并在當天下午付諸了行動。先從基本的小鎖開始，衣櫥上的龍貓小鎖被姑姑將兩根鐵絲伸入鎖芯內，輕輕一勾，只聽"啪嗒"一聲，鎖柄便彈開了--如同記憶中的無數場景，門鎖、油箱鎖、保險箱鎖……只要爺爺拿著鐵絲輕輕撥弄幾下，鎖便開了，一切暢快地猶如一場魔術，鐵絲變鑰匙！

 

　　開鎖一直對我來說，是平行線般的存在，可是當真正涉足于那個世界，便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魔力。我接過鎖和鐵鉤，像模像樣地擺弄著，卻感到笨手笨腳。小姑見狀，急忙說："你的力氣太大了，輕輕地撥。開鎖用的是一種巧勁！"我仔細一看，可不是，原本平滑的鎖芯表面出現了幾道劃痕！我努力把姑姑的話刻在腦子里，"巧勁，巧勁"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復，可是，手似乎和心一點默契也沒有。小姑在旁邊一遍又一遍鼓勵我"沒事，多練幾遍就會了！"我開始小心翼翼地努力感知這世界的布局，爺爺卻對我學開鎖十分生氣："這個不好學。哪有那么容易？放著學不好好的上！"我知道，他一直對成績優異的我抱有很大的期望。虛弱的身體讓我覺得很委屈，很生氣，可是我卻無法反駁，是啊，我可以做什么呢？小姑在旁邊一直為我打氣，于是暗下決心，我一定要學好！一個下午撥弄下來，竟也可以順利地開開了，試了幾次都是如此，驕傲與興奮讓我丟下了滿是汗水的小鎖，滿心輕松地去看心癢已久的課外書了。第二天一早，小姑便來看我的學習成果了，本想得意洋洋地迎接一場夸贊，卻怎樣都打不開鎖了，巧勁、蠻力一時間都變得生澀。小姑語重心長地說："得多練，熟能生巧嘛！就像寫字一樣，多寫幾遍就會了。你看小姑沒文化都會了，你也能，沉住氣。"我懊惱又羞愧，終于冷靜下來，昨天的我只是記住了彈簧所在的位置了而已，對于觸感，完全沒有把握。終于，我拋下了一切想要投機取巧的心思，用鐵鉤的鉤尖如蝸牛觸角觸碰般地一點一點伸入鎖芯，感受每一個彈簧的彈力。如同我是一只蝸牛，第一次感知著排列整齊卻又暗藏玄機的世界，用觸角，一遍又一遍記住這個世界的樣子，是的，我是一只蝸牛，用觸角的觸覺儲藏最珍貴的記憶。一遍又一遍，一次次滑落、迷路、與彈簧擦肩而過，沒關系，我是一只蝸牛，用最慢的速度最敏銳的觸覺，這樣想著，似乎真的成為了一只蝸牛，那么靜那么穩的努力著。手上的汗水越來越多，眼睛里也浸入了，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卻發現，已經是火辣辣的中午了。可是雖然能打開，觸覺卻仍然進步不大。匆匆吃過午飯，也不肯開電扇，一個人躲在樹蔭下的葡萄架下，不管有沒有小蟲子落下來，繼續做鎖芯里的一只蝸牛。鎖芯里有點滴的銅粉不停地被滑落出來，一、二……滑落，繼續，一、二、三……滑落，繼續……不停滑落不停繼續探索，終于，我默默數著"一、二、三、四……"，"啪嗒"一聲脆響，彈簧彈開了鎖柄。再一次，一、二、三、四，"啪嗒"，打開了！我高興地從葡萄架下跳出來，給被嚇到的母親展示成果。母親怕我驕傲，只是淡淡夸贊幾句，而我再也不敢松懈了。抱著小小的鎖芯不停地撥弄著，聽著鎖的一遍遍脆響，責怪著夜幕的快速降臨。第三日，意料中的，我再一次忘記了，不過用鉤子熟練了幾下，很快找回了感覺。繼續前一日的練習，很快熟能生巧變為了一種乏味。于是自己找來更大的門鎖來練手，卻又一次碰壁。探索的快感讓我不忍去有挫敗感，又一次靜下來，重復基本的練習，心想，練習為了更好的探索--要成為一只強大的蝸牛，探索遍新奇的世界！第四日，鉤子握在手心已經有了充滿信心的感覺，而小姑開始教我更復雜的開鎖。有了前面的基礎，后來的手感、觸感都有了很好的成績，我興奮著再也不敢松懈。第五日……不知不覺已過了七日。開著那因為汗水長時間浸泡而變得漆黑的鐵絲，突然明白了，我陷入了何嘗不是一種"鎖"境？對身體撐不住的恐懼，對學習的迷茫，而這一切的鑰匙是毅力和技巧。于是重整旗鼓，準備再戰--整理好試卷，列出自己的強弱之勢，勞逸結合。而那一聲"啪嗒"的脆響再也不敢忘記，警醒我，提示我，怎樣才能打開自己的心"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