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思遠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掫兮，惟庚寅吾以降……"時臨仲夏，歲至端午，屋中飄散著縷縷粽香。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翻開案桌前的《離騷》，希冀通過文字去觸碰這位千年前的詩人，去體味在他面對那灣汨羅江時艱難的一越……

 

　　曾經(jīng)，一系列問題縈繞左右："為什么這位氣吞山河、隱天蔽日的詩人會寧赴湘江，縱身一越？古人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為什么屈原不能以獨善其身來面對崩塌的江山。同是浪漫詩人中的翹楚李白可以在失志后寄情山水，醉飲成仙，而他又為何不能？

 

　　時光流轉(zhuǎn)了歲月，也撥開了心中的疑惑。在漫長的閱讀和沉思中，漸漸看到了屈原那湘江一越時看不見的艱難。

 

　　過盡千帆皆不是，千古知音最難尋

 

　　"羊左之交""人琴俱亡""高山流水"這些流傳下來的佳話飽含了士人對知己的渴求。其程度何其深？有言道"士為知己者死。"如若知己信任，寧赴黃泉不辭。《刺客列傳》中專諸、聶政、荊軻、高漸離等人正是為了報答君主的知遇之恩而死。生命隕落是件令人痛惜的事，然而，我認為這些義士與屈原相比是幸福的。因為他們得到了君主的賞識和信任。

 

　　而屈原，他是孤獨的。

 

　　在楚國他曾受到過懷王器重，委國家重任于其身，執(zhí)政期間大興改革、舉賢能、獎耕戰(zhàn)、明法度、禁朋黨、反壅蔽。這些措施曾在軍政、經(jīng)濟方面都收到不錯成效，使得楚國在短時間內(nèi)以一股強勁之勢躋身強國之列，這讓彪悍的秦國和富庶的齊國都為之一顫。然而大規(guī)模的改革勢必會牽扯到一部分人的利益，這些人就是歷史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世族貴胄。原本，憑借他們的聯(lián)合勢力可在國內(nèi)壟斷要職、蒙蔽君王、呼風(fēng)喚雨，而變法卻使得他們逐漸被剝離權(quán)利中心。于是這些人蜂擁而起拼命反撲，一有機會就在懷王面前彈劾屈原，在私下數(shù)落變法弊端制造輿論。

 

　　眾所周知，他的變法到底還是失敗了，落得個放逐漢江的下場。在楚懷王登位的時，對屈原百般信任，多次促膝長談商議國事，在變法受質(zhì)疑時，懷王又輕信謠言，對屈原幾番放逐。這種遭遇換做誰也很難接受，知己也只是屈原的一廂情愿，被曾經(jīng)的知己推入懸崖這種滋味可想而知。經(jīng)過現(xiàn)實的打磨，屈原這塊美玉愈發(fā)無暇，而楚國的現(xiàn)狀也愈發(fā)灰暗。

 

　　在長期的放逐生涯中，屈原艱難的活著，消瘦的身體架著不整衣衫時常游蕩于山野田間。但他無時不刻想著國家，而國家在奸臣、小人的禍害下已然日薄西山。對著這茫茫江水，屈原看盡了來去無跡風(fēng)帆，看透了世間浮塵榮辱。可是，為什么他還在帶著憔悴的面容仔細打量著江中每一艘小船？那望眼欲穿的期盼唯恐美人之遲暮。他在等，在等懷王回心的那一刻，在等待著懷王搖晃著小船向他劃來，慌張的喊："此事甚急，請與寡人回宮速速商討對策！"然而，這天是永遠不會來了。"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這一聲長長的嘆息想必是歷經(jīng)了無數(shù)個等待的日夜里發(fā)出的最后控訴。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國消得人憔悴

 

　　知己在個人層面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因素。但在個人層面還有更高一個緯度，那就是國。本來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士人的家國意識是較為薄弱的，名義上能稱得上"國"的只有大周，而大周王室衰落，內(nèi)部諸侯分而據(jù)之，心懷各異。"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是這一時代的常態(tài)。但楚國由于地處蠻荒輕視禮法，向來被中原諸侯鄙夷敵視，所以楚人內(nèi)部異常團結(jié)。這些蠻荒之人在楚王帶領(lǐng)下長年征戰(zhàn)西南，開疆拓土，很快由一個五十里的南方楚地開辟變成一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的諸侯國。一群被中原嘲笑的人用雙手拼出這么偉大的奇跡，他們必定會誓死守護，所以楚人比其他各諸侯更早的形成了家國意識。

 

　　這就是屈原為什么年輕時在石洞讀書之余多次組織青年抗擊秦軍，保衛(wèi)邊境。當(dāng)政時興軍強兵，變法強國，聯(lián)齊抗秦驅(qū)除外患。驅(qū)逐后憂憤萬分仍賦《離騷》，以求驚醒世人，化濁為清。因為他這一生所想就是讓楚國如何強盛，如何讓楚國八百年的血脈長遠地維持下去。"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在這條艱難的路上，他砥礪前行，為的就是那個被中原人鄙夷的楚國。這種愛國情懷在良禽擇木而棲的戰(zhàn)國時代著實不易，有多少能人志士奔走各國以求騰達，而楚人卻更執(zhí)著于自己國家的強盛。

 

　　亡兮亡兮奈若何

 

　　屈原的家族責(zé)任重大，屈姓作為王族三大姓氏之一在楚國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楚國的制度是很特別，楚王的權(quán)力并不是絕對權(quán)威，在楚王處理軍政要務(wù)時還有一個楚國公族制約王權(quán)，這個公族有一個要職是掌管族內(nèi)重大決策的。這個職位就是三閭大夫。是的，屈原曾擔(dān)任此職，在職期間他入則與王圖議政事，決定嫌疑；出則監(jiān)察群下，應(yīng)對諸侯，可謂鞠躬盡瘁。

 

　　可結(jié)局卻是讓人痛心，屈原被罷黜后，朝廷內(nèi)部烏煙瘴氣，懷王優(yōu)柔寡斷錯失多次時機，加上秦士張儀費盡心機地霍亂，楚國已然是廣廈將傾風(fēng)雨來。很快，秦將司馬錯、白起輪番進攻讓楚國在四年里就丟掉都城，懷王和執(zhí)政貴族四處逃散，防線全面崩塌，秦國的虎狼之師蠶食鯨吞著楚地。看著國家覆滅時，作為曾經(jīng)的三閭大夫會背負巨大的家族壓力。在楚文王時代，公族曾把楚國推上了一個巔峰，在楚懷王時代，公族面臨涂炭生靈竟沒有絲毫奈何。楚國八百年來的歷史即崩塌于斯，這是屈原所不能接受的。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被別人嘲諷的楚人終究還是艱難的死在了秦人的鐵騎之下。追求人格完美的屈原無論再怎么修能也無濟于事，懷王的信任到頭來也是蜃樓海市，天下誰人不識的屈原，恰恰卻愁的是前路無一知己。

 

　　夕陽西下，晚霞層紅，江水泛起層層波光印在了屈原的身上，臉上的憔悴也在光的襯托下精神了些，今日的汨羅江顯得格外靜謐，他在江邊極力眺望著水中的小船，世間至此緘默，仿佛在等待他發(fā)出最后的一聲哀嚎。屈原江邊佇立許久，默不出聲。仰望蒼天，白鶴在盤旋之際發(fā)出了陣陣哀叫，這聲音此起彼伏在天際回蕩，又漸漸向遠方飄散開來。

 

　　突然，一個身影縱身一越。

 

　　后記：

 

　　是誰將聲震人間，必長久獨自緘默。是誰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云漂泊。他的時代已經(jīng)到來，有的人，死后方生。

 

　　端午時節(jié)，各種活動精彩紛呈：喝雄黃酒、賞菊花、賽龍舟、吃粽子、插艾草……而在五月初五這一天，屈原投江自盡，他代表了戰(zhàn)國時楚國文化、楚國精神的巔峰，我們應(yīng)該銘記于心。在亂世中，他用《楚辭》撐開文化的廣度，用生命撐起士人的高度，更用精神撐立了中國的脊梁。習(xí)近平總書記也多次在會議中提到"用屈原精神塑心立行。"如果這篇文章有幸能讓您看到，那么讓我們一起在這特殊的節(jié)日里，手指交叉合于胸前、緊閉雙眼，默默為他送上一份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