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平香

 

　　夕陽中的樹影抖落下疲憊的云，晚霞渲染著寂靜的天空，斷線的風箏飄向遠方，它說，它要去尋找遠行的人……

 

　　涼風吹起書頁，黑夜喚醒沉睡的蟬，月光攜來廣寒宮的思念，還來不及對著流星許愿，卻讓回憶落空了殘年。風吹開記憶的鎖，想起舊時的你我，白云蒼狗，已把流年偷換成泛黃的相片，你可知道，只有這座城市依舊燈火闌珊？

 

　　初秋的雨敲打著朦朧的記憶，路過街頭的幾家店鋪，偶然間，看到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正戴著老花鏡，手把手的教懷里的一個小男孩寫字。小店很是破舊，唯一令人醒目的便是正中央掛著的毛主席的畫像，老人表情很是嚴肅，坐在懷里的孩子也學的像模像樣。我不由自主的靠近小店，卻又不忍心打破這份寧靜，過了不久，老人注意到了我，笑著問我"你是來買東西的嗎？"我很尷尬的沖老人點點頭，走進店門，我驚呆了，與其說老人開的是家文具店，不如說是一家字畫店，因為小店的墻上掛滿了精美的字畫，而上面被擦拭的一塵不染，看著那些字畫我竟有些出神，老人告訴我，那是他年輕時的作品，還有一些是朋友送他的。現在，他眼睛不好使了，也只能教自己的孫子寫寫字了！這時，老人懷里的孩子沖我比劃著什么，我卻完全不解，老人解釋道："他是在跟你說，他將來也要像我一樣，有很多自己的作品。"隨后，老人又說，他的孫子從小就不會說話，耳朵也不太好，這時，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遞給我一本書，對我說："你愿意給我讀一篇毛主席的文章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聽我的孫子給我朗讀文章，可惜……"老人嘆了口氣，我心中百感交集的從老人手中接過那本陳舊的書，給他朗讀毛主席的《沁園春·雪》老人聽的很入神，恍惚間，我竟看到他的眼角有些濕潤了……

 

　　過了很久，老人才回過神來對我說："孩子，謝謝你，幫我實現了愿望"我告訴老人，他很像我的爺爺，老人說："那你的爺爺一定很幸福！"我和老人聊了很久，臨別前，老人送給我一支毛筆，我不肯收，老人卻說，不久后他就要搬家了，就當是送給我的見面禮和告別禮！向老人道謝后，我走出店門，在邁出門的那一刻，我看到書桌上的小男孩在白紙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國"字……

 

　　如絲的細雨從天而降，路上的行人沒有了往常的喧鬧，我獨自一人撐著傘，漫無目的地前行，耳邊一直回蕩著老人的那句話"那你的爺爺一定很幸福！"那么，我的爺爺呢？此刻他是否又穿梭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夕陽漸遠，他是否目送沿海的日落，沿途給別人訴說他的老故事呢？

 

　　記得他曾說過，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更努力，因為在"重男輕女"的那個老家里，你只有努力，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沒有人天生就應該被淘汰，也沒有人能剝奪你追求夢想的權力！所以，你曾一再教不識字的奶奶認字，可奶奶每一次都學不會，也不愿意學，每一次，你都會罵她，而你每罵奶奶一次，我就多討厭你一次！

 

　　您以前是村子里的老教師，學習上容不得我犯絲毫錯誤，從小到大，你都嫌我寫的字難看。有一次，我興高采烈的告訴你，老師給我們講了"孟母三遷"的故事，沒想到，你竟把我送到鄰居家，讓我和比我大的孩子一起寫作業，每一次，她都寫的比我好，每一次，你都要把我和她做對比，每一次，我都被你罵的哭泣，你卻還要說，我太沒出息！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在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爺爺。有一次我鬧脾氣，打翻了一桌子飯，爸爸媽媽都沒說什么，你竟然動手打了我，還把我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嘴里還念叨著"誰知盤中餐，粒粒皆幸苦"或許我真的不懂你，自己的孫女竟然沒有一桌飯重要，對我來說，該有多么諷刺！

 

　　后來，每家每戶都有了電視機，其他小朋友都在看動畫片，只有你一直看那些抗戰片，甚至還看古裝劇，還要給我講岳飛的母親在他背上用針刺了"精忠報國"，是多么偉大！我更加討厭你，甚至害怕你也用針在我背上刺字，我開始討厭回家，一放學就跟著同村的伙伴四處閑逛，終于，出事了！有戶人家說他們丟失了五百塊錢，是我們幾個孩子偷的，他把我們扣留下來，我們都被嚇得大哭，是你深更半夜的跑來找我，我以為你又要打我，甚至把我送給別人，可是你竟只是問我有沒有拿東西，我驚訝的向你搖頭，你二話不說，便把我抱在懷里和他們理論，最后的真相是：錢是他們的兒子偷的！那家人特別愧疚的向你道歉，你不但沒有原諒他們，還罵他們教子無方，活該被偷。那一刻，我終于相信，您是我的爺爺，親爺爺……

 

　　2009年奶奶因病離世，從此以后，你開始變了，變得抑郁，變得迷茫，在你眼中，我第一次看到悲傷！你告訴我，你這輩子虧欠最多的便是奶奶，一直以來逼她做不喜歡做的事，還會沖她發脾氣。你說，奶奶走了，你不想待在家里了，還說我長大了，有爸爸媽媽就足夠了。我本該慶幸你要離開，但我竟悲哀的發現，沒有你，我的生活，我的時間，竟會一片空白！

 

　　后來，微風吹向北方，爺爺選擇了遠行，其實，很早以前，他就想帶著奶奶四處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我一直都是他們的牽掛，現在，奶奶走了，爺爺說，他只想替奶奶去外面看看……

 

　　爺爺，你可曾知道，在那個老人身上，我看到了您的影子，可惜，我沒有理由挽留您，那么，現在的您，過得幸福嗎？我還是你的牽掛嗎？

 

　　抬起頭，天空開始放晴，很多事情本來就沒有答案，但我堅信--那個小男孩在老人的言傳身教、以身作則下，終會成為爺爺口中的"獨立而有價值"的人。而如果可以，我只想為流年畫一雙翅膀，回到故事最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