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思遠

 

　　關于"自然"的定義，在不同領域有著不同理解，在眾多解釋中，我認為最精辟的解釋只有六個字："天然，非人為也。

 

　　眾所周知，道家是中國古代一個極其重要的哲學派別，老子在《道德經》有云："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法是效法的意思，從屬關系。老子用一口氣把天、地、人、自然做了一個量級排列，顯然，人處于一個較低級別。在某種程度上，他老人家的這句話也給了我們一個啟示，如果我們想有更好遠的追求，在人生活社會中是很難突破的，此時不如跳出這張網，在天、地、自然中去感受、去效法、去突破。

 

　　早在上古時期，記事就對部落的生活很重要，雖然當時并沒有文字，但我們很聰明。周易云："上古結繩而治"。什么是結繩？就是打結，繩子有粗有細，結繩方法有別，繩結有大有小，每個繩結間還有距離差別，很顯然，這是個技術工種，只有酋長和巫師才會，這種結繩記事的神奇方式在印加文明和希臘文明也曾都使用過。但這種方法記事極其不便，從記錄速度，準確性，普及度，記錄時間上看都很欠缺。

 

　　打個比方，今天我們部落時運不濟，受到隔壁部落的連番偷襲，損失了一頭羊，三個男人，一個女人，酋長會在繩子上打結記錄下這件事，默默地想："今天失去的他日一定奪回來！"但過幾天繩子用完了，酋長于是把這條記錄著上次損失人員信息的繩子費勁地拆開，重新記錄別的事情。等下次酋長帶上部眾討伐隔壁部落，英勇神武的他從戰場帶回了四個男人，一個女人。邊走邊對著部眾自豪說："哈哈！看，上次被掠走五個人，如今又帶回五個！"族人圍著火把踏著腳歡呼著，角落的巫師默默地嘆著氣，"唉，明明是兩個男人，一個女人，首領又記錯了。"

 

　　雖說是個笑談，但這種情況在當時屢見不鮮。這種困境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在黃帝時代一個叫倉頡的人才得較好的解決，《統志.上古》記載"古倉頡，南樂吳村人，生而齊圣，有四目，觀鳥跡蟲文始制文字以代結繩之政，乃軒轅黃帝之史官也"。雖然在文獻中僅僅一句話，但它的歷史意義極其重大，最大的貢獻就是以前人類的經驗、技能、習俗都是口耳相傳，而現在可以用文字記載下來，超越了時間，空間，地域的局限。而這一切都是花鳥魚蟲、山川湖泊給予了他極大的啟示，他長時間細致地觀察萬物，盡他所能去把握自然間規律，并把規律和文字建立起了聯系，最終用象形文字表示出來。倉頡在自然中領悟到了世間萬物唯有尊于自然，順于自然，才可能書寫自然。是的，在天、地、自然面前，我們唯有深入其中，觀察規律，探索本源，尋求方法定能收獲一方新的天地。我們后人應該感謝倉頡，感謝他在萬物中突破了人類的局限，證明了自然的偉大，證明了人類的智慧。當然，最應該感謝還是我，等下次我們酋長再去攻打隔壁部落的時候，我就可以看一看手中的石板，理直氣壯地說："酋長，上次我們被偷襲，不幸失去了三個中年男人，一個青年女人，一只四個月大的羊！"此時，酋長一定會還以我信任的眼神。

 

　　都知道，司馬遷宮刑后仍持筆不輟，在絕境中完成《史記》。我們經常把他的堅韌歸于個人意志超群和太史家族的使命。但還有一個原因或許被忽略了，那就是他多年來的游歷自然的生涯。宋代馬存在《子長游贈蓋邦式》提到"子長平生喜游，足跡不肯一日休，非真為景物役也，將以天下之大觀以助吾氣，然后吐而為書"。在觀天地之壯美，山川之秀麗，波濤之洶涌，日月之輪回后司馬遷的心胸頓時開闊起來，眼界頓時長遠起來，面對個人的命運的顛簸在歷史面前不過是滄海一粟，就和面對自然時自己也不過是一粒塵埃。一個以百年計時的人生面對一個以萬年計時的山河時會產生一種震撼心靈的碰撞，這種碰撞讓他更明白了活著的意義。

 

　　于是用手中的筆書寫出來，在受到排擠時他在書寫，在被施以宮刑后他仍在書寫，肉體死亡后精神會繼續書寫。這就是司馬遷，的確很奇怪，明明是一部史書，但捧讀史記，時而見其文如臨深淵；時而見其文奔放浩漫；時而見其文雄猛拔峻，時而見其文一馬平川。此時的司馬遷已把自然之勢融入文中，融入骨髓。

 

　　《文心雕龍》中言"文之為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蓋自然耳。"這就是自然的文章，司馬遷取法自然，天成史記，在歷史上、文學上留給后人不可磨滅的財富。走入自然、感悟精華、融入生活、沉淀靈魂，在自己的領域方能發出噴薄之勢。看大師的書法能感受到自然的涌動，聽延綿的琴聲能想到高山流水，觀大家的文章能體會到心中的溝壑，莫不如此。

 

　　這就是自然，見飛花落葉時我們感人世之變遷，望浩瀚星辰時我們嘆生命之意義，看鴻雁長飛時，我們想遠方之親人，觀潮起潮落時我們悟人生之盈衰。退一步，縱然我們成不了文學家、書法家、舞者，但我們依然可以不斷的在自然中品味美感、啟迪智慧，幸福淡定的生活。

 

　　然而，當下大多數的人被手機遮了眼眸，被貪婪欲亂了心智，無暇顧及昨夜的月明星稀。即便時間充裕，回家后也是門一鎖，窗一關，再加一張防盜網，活像一個監獄把自己鎖在了這座城市中，于是在一個幾十平米的空間內開始細細盤算著明天對付誰，后天拉攏誰。

 

　　曾有一段時間，各種打擊接踵而至，我情緒極端頹廢低落。在這種困境中我站了起來，離開案頭，換上一身行裝，推開房門，我該去什么地方？沒人告訴我，就這樣，我悄悄出發了。到了華山山麓，抬望眼，落日透過晚霞在山的夾縫中射出萬丈紅光，山巒險峻，群鳥高飛。心中的苦悶煙消云散。在這樣的山面前，再頹廢的人也會變得堅強，再堅強的人也會變得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