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喝茶，茶總是苦的。

　　我家鄰山，一年要喝的茶都是我奶奶去山上采來的。她腿腳很不方便，挎籃上山，走起路來總是一跛一跛的，但一年又一年，她從未間斷過。我幾次想勸她不要去了，可看著她采茶時綻開的眉眼，我又什么都說不出來。那茶一喝又是好多年。

　　我偶爾隨她去采茶，我倆一前一后，我在后面跟著，她在前面緩慢地走著，慢到每一步都像在用腳掌親吻大地。到了地方后，她就開始安靜地采茶，和茶樹相對而笑。茶樹已經很老了，新葉剛剛蓋過一片，她也已經很老了，發絲垂雪。我看著她站在茶葉間，指尖輕緩，又老了一年。

　　我不喜歡喝茶，茶太苦，都是歲月的苦味。

　　上了初三后我越來越沒有時間陪她采茶，漸漸也就忘了這事，她下一次在我生命中驚起波瀾，還是在今年春天。

　　她如往常一樣上山，讓人沒料到的是，半路竟然下起了雪，我們都以為她會直接回來，可是沒有。她就那么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雪上，走在山間。那天山間抖落一場雪，她把白頭還給歲月，再挽上山間一場雪。她帶著一籃子新生的茶回來了。

　　我本以為這茶必是極苦的，苦味中又拌進了雪的冷味，必是生冷難耐。可當那溫熱的茶水淌過我的舌尖，竟在我的唇齒間驚開一春的花葉，我驚愕地回頭，卻對上她含笑的眼。我想起她采茶時也是這么笑著，該是她的指尖揀盡了雪，焐化了歲月的苦味，熬出了春茶。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奶奶跟我說的她和她的母親上山采茶的事。我的思緒紛飛到那先人種下第一棵茶樹的歲月，此后歷經霜雪，在一代又一代采茶人手下傳承，原來茶樹上的歲月，是一代又一代采茶人的歲月。

　　后來我又抽空陪她去采了次茶，我該記得那片歲月，記得那一代又一代的傳承，并且繼續傳遞下去，把對土地的熱愛、對后代的愛傳遞下去。

　　把歲月別上襟，把冬雪煎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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